第四百三十八章 年节（下） (第1/1页)

    御书房，永是一片沉寂，那满桌的奏折叫我劳心。

    若非那女子每次按时出现，我都要遗忘了饭点。

    她仍旧为我端茶递水，未有一句怨言。

    我看折子的时候，她总是安安静静地候在一旁，恍然不忍打扰。

    可她总能让我在这平静而乏味的生活中感受到惊喜。

    一次，我在一杯热茶中尝出了蜂蜜的味道。

    茶水清甜，叫我回味。我的手边，总不缺茶水、瓜果、糕点。

    还有一次，我骤然抬头，发现窗前正插着一瓶红梅。

    枝枝盛放，一阵清香，叫我看晃了眼。

    整日的疲惫顿消，我疑惑地看向了那女子，谁知她已安静出了房门。

    我的手边有着新递上来的奏折，她总不愿打扰。

    我突然觉得有些愧对于她，可这诚然是没有办法的事……

    除夕那一日，她照旧早起前来，为我穿上了一层又一层的衣袍，又为我戴上了发冠。

    看着她柔弱的身影，那丝愧疚之意再次油然而生。

    “今日除夕，可有什么想要的没有？朕许你一个愿望。”

    我这般开了口，期待着回应，无论她问我要什么。

    谁知她只摇了摇头，告诉我什么也不要。

    我是一国之君，要什么没有，今日，我可许万民，她却无视了我的威仪。

    我默认了她的回答，想着今日的诸多事宜，再次开了口。

    她仍旧摇头，似乎怕我责怪她的偷懒，我欣慰一笑，突然觉得让她跟着我也不错。

    御驾备好，我带着她向着大殿而去。

    那里，百官莅临，恭候在侧。

    行礼声中，我当即就感受到了下方几道打量的目光。

    那不是对我，而是我的身后。

    令夏城中关于她的传言曾热议不止，百官之中亦有非议，我知道他们好奇的心思，今日正好让他们瞧瞧。

    想到此，我收敛了神色，冷眼打量了番下方之人。

    我要告诉众人，在我身后的，是我钦点的随身婢女，不同任何。

    他们果真收敛了些，我满意地坐上了车辇。

    可那女子似乎迟钝地很，久久未跟上。

    我不介意多等她一会儿，或是开口，当然，我还未开口，那女子就已经坐到了我的对面，一脸地打量与恭敬。

    我心中不由好笑，她到底还是顾虑我的身份的。

    看着她递来的茶水，我回赠她一盘桂花糕。

    我又忍不住与她说了些话，直到我们下起了棋。

    我的心绪难安，需要这一盘棋静心。

    我们一子一子地下着，未有打扰。

    这一次，她也很配合我，未输得太早。

    当车辇外没有响动的时候，棋盘上已落满了大半。

    这是困局，再下，只会是一盘死局。

    我的心中已有了答案，未言一语，便出了车辇。

    我既带了她出来，便不忍叫她跟着我劳累，在碧珠的陪伴下，相信她会轻松自在些。

    至于我自己，便要去承受这一年一次该有的使命了。

    百官在侧，我的心中寂然。

    在众人仰望的目光中，我踏上了那高台，焚香、行礼……一切都行云流水、波澜不惊。

    我的心却忧思不断。

    我可以为万民祈福，却不愿追忆过往。

    那面前牌位上的名字，是我所痛恨的，叫我又忆起了那段沉痛往事。

    我无比痛恨地接过了那人的位子，我无比痛恨地在此祭奠先人。

    我本不愿背负着这姓氏，可我不得不每年到此，做着同样的事。

    我的心中木然，如同一句玩偶般，我默默忙碌着，未有一言。

    当这一切结束的时候，我已心累不觉。

    车辇上，那女子神色如常地归来。我心中稍缓，便又沉浸于自己的情绪中。

    待我再次睁眼，那女子正疑惑地看着我。

    那一刻，我突然意识到什么，忙压下了心中悲戚，正想着询问她今日去了哪里，她却向我指了指棋盘。

    顺眼下去，困顿之局已解。

    她是如何做到的？我的心中疑惑，“那一子，你落在了哪里？”

    她没有回答，我却觉察到了一丝安慰之意，她总能给我以欣喜。

    那一刻，我无比庆幸，今日将她带了出来。

    随后，车辇颠簸，温香软玉入怀，我的心情骤然好了起来。

    看着那女子羞红的耳垂，我默然一笑。

    回到宫中，宴会随之开始。

    一年一度的宴会，自然非比寻常。

    我不愿叫那女子离开我身边半步，我要她随我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中。

    觥筹交错，台下是“千秋万代”的话，我回之以嘉赏，以庆余年。

    歌舞声繁，曲乐不断。

    欢庆声中，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曲，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舞，没个看头。

    那女子侧身站着，恍然真的把自己当真婢女了。

    不久，似被台下影响，她也偷偷看着，恍然很是惊奇的样子。

    我饶有兴趣地又饮下杯酒，这才对上她回过神来的眼神。

    这里的喧哗不适合她。酒水已无，我也不愿她多站，遂让她离开了此地。

    高座之上，我又默默饮起了酒，他们说着“千秋万代”的话，我仍旧回之以嘉赏。

    “皇上，该起身去万民楼了。”

    酒过三巡，常公公上前回禀，我默默点了点头，在一片送迎声中离去。

    暮色渐沉，宫人肃立在侧。

    我念着那久不见的人，步履急促了些，殊不知刚走至宫道，便撞见了那道柔弱身影。

    她站在暮色的宫墙下，神色沉静，似在等我。

    “正好，我们去个地方。”

    我面上一笑，不想去猜她为何在此，便领着她向一个地方而去。

    每年除夕，我都会在万民楼上，去赐福这一城的子民，去接受他们的跪拜。

    这一次，我照例去了那里，城门之下，已然站满了百姓。

    我照旧为他们撒下银元，看着下方恭敬行礼的身影，我恍然看到了一国的子民。

    我照旧接受了他们的跪拜、仰望、崇敬。

    但这一次，我的心中除了这一国的子民，还多了个地方，是为身旁之人的。

    烟火骤放，灿烂了夜空，繁华一片，令夏城灯火辉煌。

    这满城的盛景下，我看向了身旁沉默的人。

    她的眼里，满是绚烂的光彩，比那烟花好看。

    她早上什么也没要，我却是不能食言的。

    一城烟火，独为你开，你可喜欢？

    “这场烟花，你喜欢吗？”

    我问出了口，期待着回答。

    这一次，她看了我一眼，微微点头。

    她什么表情也不愿多给，我却觉一整日的劳累骤然消散。